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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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抽煙時候安靜沈默的他,坐在角落著咖啡享受的他,說話時掛著淡淡笑容的他,開車喜歡用食指敲打方向盤的他……

僅僅只有兩面之緣,她腦中升騰起他身上的各種細節小動作,讓她想不到別的事情來替代。

關上門,扔下隨身包,她進廚房想倒水喝,才發現早上就已經沒水了。懊喪之際,猛然想到剛才那瓶水,竟被她粗心大意地忘記在他車上。

轉念一想,不過是一瓶水而已。

可是,那是他給她的啊。

嘆了一口氣,她開始灌水燒水,一個人走到外間小沙發躺下,看著天花板,重新審視這間房子。

這還是她小時候有記憶以來就住的,連同整個小區都已有二十多年的建築史。

而這屋子也是當年陸慧買的二手房,算是在上海的一處落腳點。

如今到了這些年頭,小區上下樓層住的都是有子孫的老年人,有些是老夫老妻,有些是一家幾口擠在一屋,鮮少見的年輕男女也是因為租房而出沒在這裏。

而她,已經在這屋與空氣單獨共享了十年。

除去因為上學和住校的原因,她在外面住的時間一長,回來這裏就要費時打掃一遍。

高三畢業那一年,她也不知抽了什麽風,忽然就厭煩了一些屋裏長久存放卻毫無用處的東西,花了幾天時間將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通通清理完畢。

估計那個舊黑膠唱機也是那時候被她扔掉的。

她沒有征求陸慧的意思,反正每次她回國也很少來這裏,她更不像是個戀舊的人,也許自己已經同這些古董一樣同時被她遺忘了。

蔓子記得她們時間最久的一次,長達整整半年。

這對她來說倒是好事,相對於高中時期一回家就被家長管制的同學,她反而輕松不少。

她特意向陸慧要了一筆錢,直接交代說要裝修一下房子,陸慧大方地表示要給她買一套公寓。

這話說得的確很容易,她的母親現在很有錢。

她問那老房子怎麽辦。

陸慧毫不在乎地說:“就那個地方,租出去也拿不到多少錢,掉一了百了。”

蔓子當然有些不忍,而且她花了精力去打掃的,堅持打算做裝修。

陸慧很驚訝:“你不要公寓?全新的,又安全,而且你也可以自己設計裝修風格。”

她已經做出決定:“您還是給我錢,我自己做打算,上大學都住學校裏,新房子空四年給誰住,等我大學畢業以後再說。”

陸慧第二天給她打了一筆錢,她在銀行櫃臺那裏看呆了眼,這是她有史以來收到最多的錢,粗略算一下除去裝修費用還可以來一趟豪華的歐洲十日游。

不過她見怪不怪,這對她媽陸慧來說也是毫不起眼。

她利用暑假時間在外面找了個臨時住處,裝修公司日日趕工,才完成了現在這樣簡單樸素的風格。

一室一廳一廚一衛,進出門都只有她自己,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。

現在她的房間包括了書房和琴房,將以前兩間臥室的空間合並在了一起,也不算很大。

沒錯,那架舊立式鋼琴是她唯一沒有扔掉的樂器,也實在是,太笨重了不好挪動。

說的煽情些,這是開啟她音樂路程的啟蒙樂器,不敢輕易扔掉。

站在那架鋼琴面前,似乎還能看見當初才五歲的她在琴鍵上摸摸索索,從一個音到一句再到完整的一首。

走上音樂這條路,她全是拜陸慧所賜,或者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
陸慧是個小提琴家。

這在當時的年代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。

蔓子還記得小時候在家裏的老木箱子裏,挖到一本樣式莊嚴簡樸的畢業證書,翻開來,裏面是陸慧年輕時候的照片。

她從未聽陸慧提起,原來她畢業於首府音樂學院。

但她可以信任這一點,她媽出生於北方並在那裏長大,只是後來才被調配至南方發展。而在上海,她們一個認識的親人都沒有,只有一些教學的學生或者同門的提琴手上門拜訪。

蔓子就是這樣養成的淡漠性格,自她有記憶以來,就在上海紮根成長,有著南方姑娘一般的恬靜。

同齡人在樓下嬉戲玩耍的時候,她就費力地解析書上的五線譜,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彈著。

她媽的朋友們坐在外間,聽見裏面逐漸流暢的曲子,紛紛誇讚:“有音樂天賦,是個好苗子,將來一定能成才。”

對於自己一手培養的孩子,陸慧比任何人都懂蔓子腦中的音樂結構,所以教起來得心應手。

當她十歲時,就已經過了鋼琴八級。

有這樣的成績,她當然要參加全國範圍內的各種頂級鋼琴賽,很多大獎拿得毫不費力。

如此的榮譽搬回家,眼紅的都是身邊的人,於是後來有一陣時間,陸慧在學校專門設置了鋼琴班,收了很多童齡學生來上課。

蔓子到了後來也不清楚,自己對於音樂的一切灌輸,究竟是自願還是被迫,但對於外人猜測,他們只會給她一句評價:音樂天才。

她根本不想做什麽天才,她只是將陸慧給她的目標盡可能完成而已。但是最後她發現,這一切收獲最多的還是陸慧。

陸慧愛錢,雖然她們兩個擠在這樣一間屋子,她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著找更大更好的房子。

於是,在鋼琴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,陸慧跟一所大學的音樂教授好上了。

陸慧當時三十三歲,那個男人未婚,比她小兩歲。

蔓子十分不喜歡那個人,確切來說是討厭。

她從未見過媽媽帶任何男人回來過,尤其這個人還曾代替陸慧來接她放學,卻在車上明裏暗裏以討好的姿勢對她動手動腳。

十歲的她已經懂得保護自我,一直冷著臉縮在車角,只要對方一親近就用書包甩出去。

最重的一下,她的書包鏈子將對方的左臉劃破了,有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,卻格外醒目。

對方痛叫一聲,狠狠咒罵出口。

她當時心裏痛快地笑了起來,小白臉被毀了,看媽媽還喜不喜歡你。

當天,陸慧回到家就罰她不許吃飯,原因很簡單,她破壞了媽媽好不容易修來的姻緣。

蔓子早就看透那個男人是個色痞子,不過是貪圖她媽媽的容貌。

據說,男方家庭的條件上好,有車有房,也不計較陸慧有孩子。

這樣的條件對陸慧來說太難得了,可處處想占便宜的男人也不是吃素的,被一小毛孩破了相,臉色脾氣都不好,漸漸地兩者之間就斷了。

饒是如此,陸慧依舊放寬眼界,抓住任何可以讓她日後享清福的人。就是那時候起,蔓子關註到她的打扮越來越亮眼出格。

她開始想念自己的爸爸,雖然她從未見過他。

沒人會告訴她關於爸爸的一切,唯一能夠透露的陸慧對此也永遠只有冷哼一句:“吃臟東西死的。”

第一次聽,她不知道臟東西是什麽。

後來,陸慧心情好的時候,才願意告訴她,臟東西就是□□,是毒。人吃了會上癮,漸漸地就會死去。

“他死的時候可暢快了。”陸慧似乎很痛恨,說的時候都狠狠咬牙。

蔓子想象著那種畫面,不知道是好是壞。如今,她才懂得,要避之遠之才能護己。

陸慧是個脾氣不暴的人,頂多有時候話會多,卻在提起與她共育一女的男人時,常有著痛苦的神色。

蔓子見過一次她媽喝酒的夜裏,突然抱住她欣喜地說:“你長得跟媽媽一樣漂亮。”

可過一會,她又醉醺醺地看著她,越看越不解:“太像了,你跟他。”

對於這個問題,她自己也很想得到一個答案,她長得究竟像誰。

雖然爸爸已經死了,她總想從家裏各種壓箱底角落找到有關於他的照片,哪怕一件衣物飾也足夠她想象,可結果毫無所獲。

她只能將這樣一個模糊的角色人物存放在心裏。

直到她遇到了澤野。

這個改變了她名字的人。

在那之前,她的本名叫陸蔓,媽媽也喊她蔓蔓。

澤野這個名字比他本人更早進入蔓子生活,是通過陸慧日常電話裏跟朋友聊起的。

陸慧與澤野在一次巡回音樂會上認識,對方是日本音樂屆較有聲望的指揮家,比陸慧大十歲,離過一次婚,膝下無子。

兩人通過音樂的共鳴一接觸,無語言無國界交流障礙,迅速在一起交往熱戀並準備結婚。

蔓子在餐桌上見到這個眼紋已深的男人,最初也說不上討厭,因為她幾乎是把他當做和藹的年輕爺爺來看待,當時就差喊了出來,不過對方也聽不懂。

澤野身材微胖笑容憨厚,人看上去忠厚老實,不說話就一直微笑。

估計是聽不懂才不說,這樣她更不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。

陸慧既然將他帶回家來,主要也是想征求蔓子的意思,以免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轍。並且看得出來,她這次下了很大的決心。

蔓子放下書包警戒地看著這個身高比她媽矮一截的男人,對方向她不停地點頭哈腰,跟她課本上所了解的侵華小日本有著不同的行為方式。

那一次,她淡淡地回視對方,不作表態。

陸慧毫不放棄,三天兩頭將對方往家裏帶。

有一天,蔓子終於生氣了,她罵道:“他怎麽不滾回自己國家去?”

“你聽話。”陸慧耐心勸著,“這是媽媽的幸福,你必須接受他,這樣我們以後的日子才會越過越好。”

“現在的日子不好嗎?”她當時不解地問。

陸慧認真看著她說:“不是不好,是不夠好,我想要更好。”

原來好的定義就是可以住大別墅,然後到各個國家旅游,也能向世界音樂領域更進一步發展。

陸慧已經計劃好,等蔓子暑假一過就帶她出國,也許以後就不會再回來。她連行李都懶得收拾,就差女兒點一點頭。

然而,蔓子開始將自己關在房間裏,拒絕她的任何勸說,也拒絕去一個陌生的國度,接受稀奇古怪的語言,融入不同風格的生活。

在長達半個多月的抗議裏,陸慧已經將簽證拿到手,就等著出國離開這個她不願多待的地方。

不過,最終還是陸慧妥協了。

她對蔓子提出一個條件:“你不走可以,我還是要走的。我已經給你辦理了全住宿學校,以後你跟你的生活老師一起。還有,你明天跟我去一趟派出所。”

“幹什麽?”當時還叫陸蔓的她問。

陸慧蹲在她面前,放軟語調說:“改名字。澤野很喜歡你,給你取了一個新名字,叫蔓子。好不好?”

陸蔓,改名叫陸蔓子。

當時她只理解為末尾加了一個子,雖然有點奇怪,但沒有去多想。

直到她不停地在草稿本上書寫著新名字,一遍遍念著,才覺得十足拗口難聽,像是摻了一半的日本風,連同自己一起變得不倫不類。

那一年,她十二歲。

正處於叛逆期的她,獨立的性格漸漸鮮明,對於即將留在國內舉目無親的她來說,並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。

她反而反覆問她媽:“那個日本人真的有那麽好嗎?”

“你得喊他一聲叔叔。”陸慧說,“其實你如果答應一起出國,他早就為你的將來鋪好一條路,你以後會成為更好的自己。”

那時蔓子歪著頭,毫不心動,即使多年過去,她依舊如此。

陸慧將女兒托付給了學校和自己信任的朋友,但對蔓子來說根本不起作用,因為她本身就不是個鬧騰的人,整個假期憋在家裏也不覺得悶,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溫飽問題,這些更不用愁,因為陸慧每個月都會寄錢過來。

陸慧和澤野走的那一天,蔓子一整天都沒講話,雖然她嘴上不說,心中還是存著一線希望。

眼前的女人比自己見過同學的媽媽都要美麗,原本她這樣的年齡還可以有更好的生活,卻因為自己的原因只能找到一個這樣的老男人,還是國外的。

拋開是她母親的原因不說,她真心覺得這樣一個美艷女人,應該嫁給一個同樣高大英俊的男人才合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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